《中國經濟周刊》記者 張宇軒 | 山西報道
種種跡象表明,在奶牛養殖業中,中小牧場正在經歷凜冬。
近日,“倒奶殺牛”的傳言頻頻出現在各類社交媒體上,輿論對此解讀不一?!吨袊洕芸酚浾咦咴L山西朔州、大同等地區的畜牧業獲悉,當地,近年奶牛養殖模式發生較大變化,中小型牧場幾乎取代了傳統的散戶養殖。但在養殖成本上漲、生鮮乳價格下降等不利因素的影響下,奶牛養殖業整體經營壓力增大,個體牧場還面臨著行業格局劇變帶來的新挑戰。
形勢所迫之下,中小牧場經營者正在轉變觀念,有人已著手轉投其他行業。
山西某奶牛養殖牧場 攝影:《中國經濟周刊》記者 張宇軒
規模牧場興起趨勢下,個體奶農幾乎滅跡
受訪的幾位奶牛養殖業經營者告訴《中國經濟周刊》記者,網上的傳言有所聽聞,但目前并未在當地行業中目睹“倒奶殺牛”。有經營者謹慎地表示,“當然也不排除有經營狀況極差的個體農戶會這么干”。
奶牛牧場主高飛稱,當地奶牛養殖業頗有歷史,近年來行業變化明顯,具備一定規模的奶牛養殖牧場成為行業主流,且大多與乳企簽有供應合同?,F階段,在這些牧場中發生“倒奶殺牛”極端事件的可能性不大。
在高飛的牧場里,記者看到,成百上千頭奶牛被養殖在方圓數畝的場地中,環境潔凈,飼草充足,現代化養殖配套設置齊全,每一頭奶牛都被編了號,精神狀態良好。這與以往個體奶農把奶牛養在空間有限的棚子里相比,的確有明顯的改觀。
高飛進一步解釋,這種規模的牧場主要為大型乳企供應生鮮乳,經營更為規范,上下游合作關系較為穩定,相比傳統的散戶養殖更具優勢。
高飛透露,乳企往往與牧場簽訂長期供應合同,生鮮乳的供應量和收購價“一年一簽”,牧場在年初時就可以根據對方需求進行生產規劃,這一穩定狀況即便在疫情期也并未發生明顯變化。就其所經營的牧場而言,目前所飼奶牛1000余頭,每天向合作乳企供應2噸左右原奶。
業內統計數據顯示,僅2021年,國內新建、擴建牧場項目就有166個,進入操作流程的新建、擴建牧場項目的設計存欄數總計達到98萬頭。大部分是5000頭奶牛的大牧場,萬頭牧場占比62%。
但在大勢所趨之下,散戶的生存空間必然遭到擠壓。在朔州當地一個以畜牧業著稱的村子里,一位村民告訴記者,這一變化對勢單力薄的傳統養牛散戶造成的影響幾乎是顛覆性的,幾年前就曾出現過奶農“倒奶殺牛”,如今在當地已基本找不到個體經營的奶農了。大同市某縣的一位當地居民告訴記者,少數能堅守到如今的個體奶農經營范圍十分有限,多是“養一兩頭牛”,向周邊居民小范圍出售鮮奶,或是供家庭自用。
資深養牛專業戶李田表示,一些散戶或小型牧場勢必難以與乳企建立穩定的供需合作關系,在極端經營狀況下,出現“倒奶殺牛”猶未可知。
養牛成本高企,牧場同樣生存艱難
投入資金建起規模牧場,再與乳企簽好“大訂單”,看似可以高枕無憂,但隨著市場形勢風起云涌,牧場的日子也不好過。
李田表示,近年來,經營壓力主要來自成本暴漲。“以往玉米、豆粕等飼料單價在2元多,如今暴漲至5元左右,其他營養類飼料價格也出現不同程度上漲的情況。”
李田稱,當地土地資源有限,本地飼料在行業中所占比例至多一成,正常經營中必然要依賴從其他地方采購飼料甚至是從國外進口飼料。為了控制成本和保證飼料質量,李田曾承包了大片土地用于飼料原料種植,但這點產量對于牧場養殖的總需求來說是杯水車薪。如今,在飼料價格飆升的背景下,飼料價格更難以由當地的相關行業力量進行有效控制。
據農業農村部數據,2022年12月末,全國玉米、豆粕均價分別為3.05元/公斤和5.07元/公斤,與2022年初相比分別增長5.9%和33.4%。據國家奶牛產業技術體系監測數據,截至2022年11月,輻射牧場的原料奶平均生產成本為3.89元/公斤,同比增長4.6%。
而飼料成本上漲放在2022年疫情散發的大背景下,負面效應被進一步擴大。“一旦當地暴發疫情,牧場就會被封控,為了盡可能保證生產,不得不把工人們也留在場里住下。”李田粗略估計,總體經營成本較往年大幅上漲。
而另一方面,生鮮乳的價格也在下降,大有逼近成本價的勢頭。據農業農村部數據,2022年12月末,10個主產省份生鮮乳平均價格為4.12元/公斤,與年初相比下降3.1%;全年均價4.16元/公斤,同比下降3.1%。
這一形勢下,牧場業態迎來變動。優然牧業(09858.HK)在2022年中期財報中分析稱,受到國家土地政策收緊、環保要求提高,及玉米、豆粕、苜蓿草等大宗原料、飼草價格持續攀升等因素影響,奶牛養殖行業的壁壘繼續加強,集中度進一步提升。
乳企溯源布控產業鏈,牧業個體生存空間進一步壓縮
而供應鏈下游乃至市場端的變化也讓奶農們嗅到一絲危機的味道。
資深從業者馬建國認為,中小牧場的艱難處境與疫情期乳制品消費需求下降有關。
更為顯性的是,依據對當地縣級市場現狀觀察,馬建國表示,本地中小型乳企產品有相當大一部分用于供應“學生奶”,“近年受疫情影響,學校教學以網課為主,‘學生奶’的消費極不穩定,總量下滑明顯,當地乳企的日子屬實不好過”。
撇開“學生奶”這類帶有“專供”性質的特殊供需情況,常規市場境況也使乳業頭部企業感受到壓力。蒙牛乳業(02319.HK)在2022年中期財報中總結了如下不利因素:“國內新冠疫情反復、多地疫情散發、物流效率下降、賣場客流減少,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微降。同時,全球市場呈現通貨膨脹攀升、原料成本上漲的態勢,為乳業帶來短期挑戰。”
“乳制品行業比較特殊,原奶保質期較短,牧場方面并不存在倉儲環節,現擠出來的牛奶一般要在24小時內從牧場運往乳企,這一環節的運輸成本一般要由乳企負擔。”馬建國解釋,“成品鮮奶同樣保質期不長,供應市場有限,周邊城市才是其主要市場,牧場區位對于乳企布局市場十分重要。”
而事實上,乳業巨頭們早已不滿足這類與小牧場保持的供求關系,開始對供應鏈“下手”。近年來,包括伊利、蒙牛、光明等頭部企業在內的國內乳企均在積極布局上游原奶供應,不斷入股、并購、新建奶牛牧場,甚至有企業已經開始投資飼料原料種植領域,奶企自控全產業鏈的趨勢正在顯現。
業內觀點普遍認為,乳業巨頭對產業鏈進行溯源式布控,是出于穩定供應鏈、保障產品品質、實現對奶源的掌控以及構筑行業競爭優勢等經營考慮。但如此趨勢必然導致單純的奶牛牧業個體面臨更為復雜的挑戰。
危機意識下,奶農意欲轉向其他行業
意識到或有危機,奶農們也有對經營方向作出調整之意。
多位晉北當地從業者告訴記者,近年奶牛養殖業風波不斷,不少奶農早已轉向其他行業。前述牧場經營者均在此行從業多年,盡管如此,不少人都有退出奶牛養殖這一行當的想法。
馬建國表示,“不少同行正在考慮由奶牛養殖轉向肉牛養殖。這些年牛肉價格一直較為穩定,市場也以一線大城市為主,走勢較為高端,而且奶牛牧場設施齊全,轉為肉牛養殖有一定的硬件基礎。”
“奶牛”與“肉牛”雖僅一字之差,但這樣的轉型顯然非一蹴而就之事。多數有轉型想法的經營者的擔憂集中于財務壓力。“兩者相比之下,奶牛養殖在現金流方面更為靈活,每有生鮮奶送出就有一筆資金回籠;而肉牛養殖要經過至少兩年才能出欄,收回資金投入的時間較長。”
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高飛、李田、馬建國均為化名。)
責編 | 楊琳
(版權屬《中國經濟周刊》雜志社所有,任何媒體、網站或個人未經授權不得轉載、摘編、鏈接、轉貼或以其他方式使用。)